后来渐渐才知道,张伯驹先生的字,就是被刘海粟所誉之为“鸟羽体”书法。尤其是稍大一些的字,写得灵动飘逸,羽飞燕舞。然而就其线条的力度来看,则未免不足。古人形容书法的“奔雷坠石、飞鸟惊蛇”之类,不仅在姿态上,更讲究的是线条的势态与质感。至于这“鸟羽体”的最早出处何在,是否古已有之?则未见其详,似乎只是刘海粟对伯驹先生的评价。老刘还评论说:丛碧(张伯驹号)兄是当代文化高原上的一座峻峰。从他广袤的心胸,涌出了四条河流,那便是书画鉴藏、诗词、戏曲和书法。四种姐妹艺术互相沟通,又各具性格,堪称京剧老名士,艺苑真学人。
书画圈内许多人都知道,目空一切的刘海粟,是个不肯轻易说他人好的大师,尤其是对他的同时代人,但论起年小他二岁的张伯驹,却如此不吝赞辞,这也算是一个例外。
张伯驹自幼天性聪慧,七岁入私塾,九岁能写诗,享有“神童”之誉。由于其父张镇芳(实际上是他伯父,从小过继给他)与袁世凯是远亲的关系,,并由此进入军界。后因不满军阀混战,也懒于在功名上有所建树了,1927年起投身金融界,历任盐业银行总管理处稽核等。也就在此时,他开始对传统书画的鉴赏以及诗词戏剧的研究产生了浓厚兴趣,并着手于收藏古代书画名迹了。
虽说那时的张伯驹,家产雄厚,富可敌国,但他却和袁家公子不同,衣着朴素简单,从不穿绫罗绸缎,终年只是布衫一袭,且烟酒不沾,饮食也极为平淡。若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虽然很有腔调,但为人非常的低调。不过,张伯驹的骨子里还是有些孤傲和愤世嫉俗的,从性格的表现上就让人感觉他有点内向和清高,如是遇上话不投机,即便是宾客满座,他也会坐在一隅一言不发,用手一根一根地拔胡子,谁也不理。为此,有些朋友在背后就送了他一个“张大怪”的雅号。
我想在近百年的文化史上,无论是书法还是收藏,张伯驹恐怕也确实能担当这一“怪”了。
张伯驹的书法,初学钟王,后才以独具一格的行草体名世,我看了多幅“鸟羽体”的书法,都是伯驹先生晚年所书,也许是他晚年的变法独创。但有评论者撰文说张先生的“鸟羽体”书法高古纯朴,骨力内含,跳出了钟王之窠臼云云。恕我眼力不够,颇难苟同。我以为张伯驹先生的书法,虽然面目独创,然在笔力上,终觉有所不到,尤其在写大字时,则显力怯矣。而其一些小字题跋和日记手迹,还是透出他一些传统的笔墨功夫的。如我收藏的一封书札的字体,质朴典雅,醇古缜密,所谓张伯驹早年书法直取钟繇之《贺捷表》右军之《十七帖》,诚然不虚也。当然,对一位长年浸淫于古代一流书画真迹之中,其练就的高超眼力和识见是无可替代的。对于自己的书法,有认识,也有一定的自信。这里,我们从张伯驹题《宋蔡忠惠君谟自书诗册》中的一段话中,还是能读出一二的。他说:“余习书,四十岁前学右军十七帖,四十岁后学钟太傅楷书,殊呆滞乏韵。观此册始知忠惠为师右军而化之,余乃师古而不化者也。遂日摩挲玩味,盖取其貌必先取其神,不求其似而便有似处;取其貌不取其神,求其似而终不能似。余近日书法稍有进益,乃得力于忠惠此册。假使两百年后有鉴定家视余五十岁以前之书,必谓为劣迹矣。”
在此,至少是觉今是而昨非了。